枕边人已入睡,我无法入眠。
桌子边的台灯已经调到最小,昏暗暗的,沉重的呼吸声在夜里格外响亮。她睡得很香,在离开这里的最后一夜,似乎并没有多想留住我的体温,大概是习惯独居了吧。
去楼上喝杯酒吧,我想。
我放下手头的工作,揉一揉眼睛。站起来,眩晕。悄悄出门,按下电梯 27 层。门开了,酒吧冷冷清清。吧台上只坐了一个姑娘,看着眼熟。是她?我不敢相信。她剪短了头发,但我还是认出了那个背影。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她似乎并不惊讶,我也尽量保持冷静。「Oaxacan Old Fashioned」,我对酒保说。这里只有龙舌兰比较好喝,可能是因为酒保是墨西哥人,把自己对家的感情都调进酒里。他只会说西班牙语,所以这儿的人也没法和酒保聊天,人们在他面前说话也毫无禁忌。
「好久不见」,我说。声音有些颤抖,是兴奋、是未知。
「是呀,十四年了吧。」她停顿了一下。「来出差么?」
「嗯,来见客户。真把我折腾惨了,压得价格低得没底线,我这次要是不谈妥就是赔本赚吆喝了。好在今天搞定了,明天就回去。」
她没说话,拿起手上的酒杯喝了一口。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的确这些年一点没变,在她面前永远紧张得说不好话。她总是掌控着聊天的场面,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肆意操纵,没有怨言。
「她怎么样?」
「她挺好的,辞掉了工作,主内。我们有两个小孩,姐姐刚上幼儿园,弟弟还没满月。她现在应该在家照顾他们吧」。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两天没打电话回家了。「对了,姐姐叫晓莹。」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来。我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苦笑、惊喜。或许没有惊喜,我还是读不懂她。
「你呢?」
「离婚了,他出轨。对方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分了他一半财产,现在挺自由的,反正我也不喜欢他,自以为是。」
她还是没变。
酒吧打烊了,我们一起下去。进电梯后她突然把我推到墙边,两根手指轻轻抵在我嘴上。我们四目相对,只有几十公分的距离。她的小睫毛在眼皮上跳舞,淘气地向我招手。但眼神却是那样深邃,以致我的思绪被她的瞳孔缠绕住了,无法挣脱。眼睛发出的耀眼柔光,粗暴地穿透进我的胸口,温柔地安抚着我的心。那是比太阳光还闪亮的光芒,燃烧着我的世界,遮蔽了眼前其他无关的景色。那也是马里亚纳海沟深不见底的黑洞,我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陷阱,享受着窒息的快感。眼前是天使和魔鬼的共同体,我一会儿升入天堂的极乐世界至死狂欢,飞舞的丘比特不断地向我放箭;一会儿堕入冥界的斯提克斯河,哈迪斯的钩爪不断撕扯我的灵魂。沉沦于这一甜蜜忧伤,无法自拔。七情六欲在胸口爆炸,融合成一团火焰与那炙热的柔光对决。那快活的睫毛又在提醒着我眼前姑娘的灵气,就像她白暂肩膀上那带刺的黑玫瑰纹身,被一抹顺滑的头发稍稍遮蔽若隐若现。指尖淡淡的烟草味和手腕上香水的味道在空气中探戈,耳朵边钟声响起,那种久违的感觉像是回到初中看到对角紫色镜框姑娘的那一刻。
「吻我」,她说。
相见不如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