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 Archives: 夏泉

miss.G

乌托邦

很久没有安静完整听完一张专辑了。

刚刚完整听完具岛直子miss.G,没有暂停打断。这不是我第一次听这张专辑,对里面的歌谈不上很熟悉,但几乎都能哼上几句(只是节奏,毕竟我不会日语)。不同于以往的是,这次听的时候是晚上,在房间关上灯,拿出十年前买的头戴式耳机完整听完。买这副耳机的时候想不到它能用那么久,头套的皮已经掉得十分粗糙。

尽管如此,它的声音还是非常通透清晰。也是因为晚上很安静的原因,这次听出了很多之前没听到的细节。比如 Melody 在右声道的贝斯,在嘈杂的地铁即便开主动降噪也很难听到,给予了左右声道非对称的享受。如《花束般的恋爱》里,麦和娟在咖啡厅里说的,「看起来是在听同一首歌,其实两个人听到的是不一样的」。我之前听到的 miss.G 和今晚听到的确实是不同的音乐。

但并不是每天都有时间,或者心情,能有一片完整的时间,戴上耳机在安静的环境里。不看屏幕,不做其他事情,只做听音乐这一件事。

站在创作者的角度,这样自然是最理想的。完成一项作品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也是与消费者的对话。有意添加的部分巧思,在嘈杂的环境中,作为隔绝外界噪音的背景音因为不够突出而消失。这显然是创作者们不希望发生的。

但当然不能苛责消费者,每个人对待音乐的看法总归不同,在不同的场合、时间点也不一样。但是好的音乐在认真听的时候确实能给人带来惊喜,而这些惊喜同样与人的经历有关。比如《モノクローム》的结尾就让我想起当年的港乐也是这种熟悉的,逐渐淡出的退场方式。于是想起当年和父亲在国贸友谊城买宝丽金的黑胶,现在想想也是颇具仪式感的方式。

但是快节奏的生活还是逐渐把这种仪式感消磨了,与之一起的,还有总体的,音乐的质量。

类似的变化也发生在其他方面。比如,十年前买的PS4曾经利用率很高,有空就玩。而买了新的PS5后,却反而很少开机,不是新游戏不好玩,也并非没时间,而是再难有当年的心情了。

与之伴随的也是,创作的心情和表达欲同样降低了。回想起来学生时代,思想虽然匮乏(现在看来自然如此),但总归有热情。而如今想法自然相比过往成熟了不少,却也丢失了创作欲。工作确实会消磨精力,毕竟如果每天高强度写代码,甚至更夸张的,从早上开到晚上不停的连续几个会议。

但是在写代码这一块,最近 AI 的发展一方面让我更焦虑,另一方面也让我很惊喜。

这里应该需要给一些非职业程序员讲一下工作中一般代码的组织方式。由于代码是人写出来的,因此很多时候为了代码的「可维护性」,会对代码做一层「抽象」 —— 所谓的「抽象」,我的理解就是为了让后期维护项目的人能更容易「看懂」代码的功能。

举个例子,集装箱就是一个「抽象」。早期的货物运输没有标准,直到 1956 年集装箱的诞生,才确定了运输货物的标准单位。在这之后,卡车司机只需要将这个箱子从 A 点运输到 B 点即可。

很大程度上,初级程序员做的和卡车司机没有太大差别。同样是使用各种「抽象」的函数或者集装箱。而高级也有相当长的时间花在设计这些「抽象」上。用集装箱的思路来看,就是怎么调整集装箱货物内的布局更好地利用空间。

那为什么说修改「抽象」会花费很多时间?因为很多时候在初始设计的时候总会有很多点没考虑到 —— 很大程度上,经验就是能考虑到多一些点。而有些时候早期的设计不好就会导致做到了 A 却难以做到 B —— 按下葫芦浮起瓢。

还是用集装箱举例子:一开始决定用 40 英尺,开始几年用起来没问题,于是推广到全公司统一使用。后续集装箱内部货物摆放都会按照 40 英尺来分配。但是后面随着业务扩张,逐渐扩展了运输更多品类的货物。因此此前的货物摆放方式就需要作出变更。而由于以往都是按照 40 英尺的货柜来作为标准,因此非必要情况下不会增加别的尺寸货柜。

中高级程序员做的事情,就是在现有的标准下,调整内部布局,尽可能满足业务扩张的需要。而「架构师」的则需要论证现有的标准是否需要扩展,需要怎么拓展更合理。比如是增加 20 英尺的还是 40 英尺高立方的。

如前面所述,现代的代码是写给人看的。因此需要保持简洁及良好的代码风格和结构,所以会有大量的代码「复用」。而很多时候,使用「复用」的代码无法完全满足需求,因此需要修改被「复用」的代码。而如同集装箱内的布局一样,修改完一个地方会导致另一个地方出现问题。比如在集装箱里,为了放进一台电脑,可能需要把两台平板挪动一下位置。但这又会导致手机的位置被挤占…… 所以改动一个地方可能导致几十个地方需要变更。

这就是代码复用的代价 —— 和集装箱一样,为了标准需要妥协。

但假如,代码不需要人读懂,甚至不需要后人维护 —— 换言之,不需要集装箱来运输货物,可以吗?

在以往没集装箱的时代,同样也有货物运输,只是效率较低。同样,如果来一个需求就重头写一套代码,效率同样很低,因为代码是人写的,而很多逻辑其实是相同的。人在同一时刻的记忆是极度有限的,因此 Phil Karlton 才会将命名称为计算机科学最难的两件事之一

但是 AI 的出现改变了这个前提:假如我确实来一个需求就写一段完整的代码,不复用代码了。但由于 AI 的效率很高,甚至可以比大多数复用代码的人类程序员更高效完成工作,那我们还需要程序员吗?

而这件事情也正在发生。Anthropic 的 CEO Dario Amodei 最近就说到:「AI 可能在未来 5 年使一半的初级白领工作消失」。从我最近的工作体验来看,这确实很可能发生。既然需要的复杂的工程项目减少了(很难短时间内做到完全消失),只要需求明确,自然语言也可以完成自动化工作。

那么未来,很多人没有工作了该怎么办呢?

从这个角度看,杨安泽在竞选 2020 美国总统时作为其竞选纲领的的全民基本收入确实可能是一个方案 ——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无法评价。但现在的社会显然还没准备好这层冲击。

或许在某个平行宇宙,AI 普及后确实达到了社会的极度富足以至于人类不需要为了生计工作。所以可以享受很多安静的,没那么焦虑的时光。

但那显然是个理想的乌托邦,而《乌托邦》毕竟是中世纪的作品。

巴别塔

青旅的房间进来了两个人。

我在床下的桌子上整理行李,始终找不到灯在哪,只能靠着手机闪光灯勉强照亮。

这是第一次住青旅,选中这里的原因是看到 Sakawa 的当日行李寄送只能送到指定的几个地点,而只有这里处于有空房、预算内和位置合适的地方。

订房的时候也匆匆忙忙,生怕转眼便被他人抢先。订完才发现日期选错了,选到的是订房的第二天。马上取消了订单,又迅速重下了一单。

然而退房政策上写需要扣掉 80% 的房费,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给房东写了封邮件希望能退回全额。打开邮箱突然提笔忘字,遂求救 GPT。Sam Altman 说 GPT 4.5 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强,至少我是用 TA 写的邮件在第二天如愿收回了全额房费。

此乃 AI 在旅行中一点微光。

但目前 AI 还远非万能,至少要拿来做无缝的同声传译还显得笨拙。回到床下的桌子,这是一个四人的房间,上床下桌。其中一位大哥跟我打了下招呼,然后还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赶忙说抱歉,我不会日语。

「诶~~~」两位大哥眼中闪过惊奇。「没看出来,你来尾道旅游的吗?」他们边说话边用手势,我才慢慢听(看)懂。

「噢,我是从今治骑车过来的。」我也是手脚口并用。”Baiko”,在日本讲英语不自觉会用一种日语式发音,似乎这样他们才能更容易听懂。

「诶~~~我们是从九州骑摩托过来的,我叫 Bon,这是 Daizo。」大哥很热情地自我介绍。「我是做农业的,Daizo 是捕鱼的,我们今天五点就起来,从九州骑了 300 多公里到这儿。一路上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来,冷得人直打哆嗦……」

这与我印象中拘谨的日本人相去甚远,他们十分热情,或许也是很少能直接接触外国人的缘故。「一起吃晚饭吗?」Bon 邀请我。尽管我已经吃过了,但机会难得。来过 5 次日本,这还是第一次能长时间和本地人聊天。事实上,这应该是旅行过程中最有意思的环节——与世界各地的旅行者或本地人聊天。去年徒步熊野古道的时候,住的三天民宿遇到了三个国家的旅者,交流起来特别愉快。

「我已经吃过了。」Bon 听到这个,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嘴角微微下垂,像个失落的小孩。「不过我可以喝点 Biru(啤酒)。」Bon 和 Daizo 一下开心起来。我们钻进当地巷子里一家狭小的大阪烧店,在吧台边喝酒边聊天。

「诶~~~你们没有 YouTube?没有 Instagram?Tiktok(母公司)是中国的?」我于是和他们简述一下我了解的互联网。看着他们用 Yahoo 搜出来后大吃一惊。Bon 也和我讲了一下他们怎么种田,用的很多自动化机械。Daizo 给我看了一下他们捕鱼的视频。坦白说,我们的交流并不畅通,常常需要借助各种翻译软件停下来解惑,但这丝毫不影响氛围,反而是解惑后相视一笑再干杯。电视上播放着「大统领」川普关税的新闻,没人关注,都沉浸在 Biru 中。

吃完后本打算回住所,但回去路上看到两个白人女生在路边抽烟。还是 Bon,可能是趁着酒劲,问她们:”Where you from?” 对面是 3 个男的,在晚上对于两个姑娘还是有点危险,不过我们都保持了好几米的距离,也并不是耍酒疯(也就喝了两杯啤酒)。”Swissland”,她们回答道。「诶~~~ Swiiiizzuu,」Bon 把吃惊都体现在语调上了。”Japan, Japan, China”,我们也自我介绍道。寒暄了一段,彼此明了无恶意后便在路上聊起来。「我们是 Gap 两个月来亚洲旅游,这是第一次来亚洲。」我们三个亚洲人都无比羡慕她们的工作状态。

晚上回到住所,Bon 和 Daizo 和我说:「我们明天早上 5 点会起来,要赶路去下一站了,提前和你道别。下次来九州联系我们,我们一定好好接待你。」或许客套的成分不少,但那一刻的感情却是真切的。第二天起床后看到他们分别给我发的 DM,再次强调下次去一定要找他们,还是非常感动。

这并不是这一趟唯一的惊喜,第二天去东京的新干线上隔壁的老奶奶和我聊了起来。

大概是樱花季的原因,东京方向的新干线比预期人多了不少。从福山上车后到神户才有座位。坐在靠窗位置的老奶奶问我在哪里下车,答曰东京后,跟我提出希望换个座位,她在名古屋就要下车,到时靠过道比较方便。

本以为对话至此终结,但得知我来自中国后,老奶奶立刻敞开了话匣子。不同于 80 后的 Bon 和 Daizo,她出生于麦克阿瑟日占时期。她与我交流的翻译工具不是数码产品,而是纸笔间的汉字。

她告诉我,1986 年她曾到访中国实习。尽管中文表达有限,却能通过纸笔自如沟通。彼时正值中日关系蜜月期,受到那段经历的影响,她对能与中国人交谈显得格外雀跃。「よかった~~(太好了)」知道她说的话我能理解后总会感慨一句。「到名古屋后还要开车一段才能回家呢~」她边说边在我的手机上指点她家的位置。「年纪大了后驾照考试要求越来越频繁了呢,下个月还要考试,脑子反应慢了很多,不知道能不能考过。」语气中透着一丝忧虑。

在日本,长者开车并不鲜见。出租车司机多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开巴士者亦不在少数。「頑張って(加油)。」我会的日语不多,但这句应该是很多人熟悉的。「よかった~~」她还是感慨一句。得知我前几天去过松山后,她很惊喜。「我过几天要和朋友去『道后温泉』聚会呢,太巧了呀。」她说。

片刻沉默后她轻声道:「老伴年初去世了,朋友们都跟我说要『元気付く』,所以我最近经常出去旅游呢~」

我想起奶奶,爷爷也是几年前离世。奶奶少了个拌嘴的对象后越来越沉默,活动半径也日渐缩小。前两年还能吃完在附近走一圈,后面逐渐只能房间、饭桌、客厅三点一线了。

「是呀,多出去走走很好呢~」我和老奶奶说。

名古屋很快就到了,「元気で」我和她说。「ありがとう(谢谢)。」

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祝她安好,考试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