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府

我始终对广州有着无法言表的感觉,一方面长期生活在深圳这座移民城市的我对于城市文化并无感受,另一方面有亲戚在广州让我对它有种若近若离的距离感。

一、

我始终对广州有着无法言表的感觉,一方面长期生活在深圳这座移民城市的我对于城市文化并无感受,另一方面有亲戚在广州让我对它有种若近若离的距离感。

但重新踏上广州的那一刻,我在想,这也太像是我住的地方了吧。

其实早该知道现代城市的规划都是大同小异,是一种走在这条路上就能知道转角后面有什么的熟悉感,像是出自一条流水线的产物。你所期待的惊喜大多只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中,尽力在角落中挖掘却无所收获,就像小孩子知道柜子里的零食已经吃完还要继续翻箱倒柜,幻想着自己在不经意间落下的碎片。那是唯一觉得自己曾经的粗心大意更为可爱的时刻。

我总以一种猎奇的态度来观察一个陌生城市的角落,渴望发现那些前人留下的痕迹,就像穿越时空的两个陌生人间有默契的对话。但最后发现这些不经意间留下的遗迹在随着拆迁的爆破声中蒸发于历史的缝隙间,而留下来的终归是精心布置好的伟人的遗物。并不是说精心布置的不值一提,但终归有种单纯完成旅行任务的失落感。就如游戏中的主线任务、支线任务和彩蛋的关系。

可惜并不是每个城市的管理者都是游戏制作人。

二、

从演出效果来看手嶌葵的演出无疑是相当出色的。她独特的嗓音让不论听得懂听不懂歌词的人都会对她产生好感。也真是这种治愈型的声音让她获得了和宫崎骏合作的机会,即便偶尔的两次忘词也不会让观众失落,反而因为这种偶尔的瑕疵让演出显得更为真实而有趣。

让我觉得可惜的是,整场演出太过于平实了。

手嶌葵的唱功并不是特别出色的,但这也不是她的主力卖点,正如没有人会去注意五月天的唱功而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诗歌般的歌词。对于很多五月天的歌迷,阿信首先是一个诗人其次才是歌手。手嶌葵的嗓音是她的优势,但也真是她的嗓音几乎无起伏让我听久了会感觉到相当的累。坐在我后排的一个大叔倒还打起了呼噜,倒可像山珍海味中的胡椒粉。我完全能理解在这种朴实而天籁的音乐环绕下,昏暗的环境是最适合拖着疲惫身躯下班的上班族睡觉的地方。但理解归理解,终归让人失落。

而真正让我记在脑海中的,是那个钢琴师在一段吹口风琴时那个拼尽全力一口气完成两口气的节奏的时刻。我们买票,主角是手嶌葵,而那两位伴奏 — 钢琴师和吉他手,终究是配角。在这场演出中,几乎没人会记得这两个人的名字,甚至从来未曾知道过。可这些配角也是有感情的,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努力能被人看到,而即使在那一刻响起全场最热烈的掌声,也只是停留在那段时空。曲终人散,人们可能偶尔会想起那精彩的表演,可能会记得那是一个远远看起来有点像许知远的人,但他的名字并不会被提起。

Photo by 怡然

至少在那一刻,是我的眼泪最接近眼角的时刻。

三、

出来后发现,浇湿我和朋友的磅礴大雨已经停了,但却不知道怎么回去。最后一班动车已经无票,在外面也不知各大巴订票电话及时刻表(网上也找不到)。我们就像两个迷路的小孩在陌生的人流中不知所措。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在最后一颗稻草也错过的情况下就会盘算最坏的下场,眼睁睁看着时间的流逝而我的大脑已经不知道神游到何处去了。多亏了同伴的朋友建议的顺风车否则估计就是在车站过夜。但想象一下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那些没想到或者不知道甚至没有顺风车的人该怎么办呢?那是我更为坚信科技改善生活的时刻。

上了车,刚好前座还有一个人,就不需要和朋友坐在不同的一排了。我从不是会聊天的人,最尴尬的就是那种和朋友出来然后各玩各手机的场景。何等幸运的是有共同爱好的朋友,一路上可以以聊天来度过无聊的坐车时光。聊的是什么早已忘记,这终归不是聊天的重点。《人类简史》中作者提出智人正是有了八卦才可战胜尼安德特人走向征服世界的道路,而此刻我们并不想着征服什么。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每次约朋友出来聊天,能够记住的内容寥寥无几。突然发现我们聊天是为了让我们知道,我们的观点在这个世界上从不是孤立的存在。当获得别人的赞同我们会感觉到远在天边也有这么一个潜在的友人,把我们连接在一起的桥梁除了同一个祖先,还有同一种意识。当获得别人的反对我们会更加深刻地反省自己,发倔自己逻辑上的问题。也真是在聊天的过程中,潜藏在脑海里的想法会不知不觉在合适的时刻喷涌而出,这正是你自己独自思考无法意识到的。我们的脑海中潜藏着无数的想法而无法发掘,正如海平面下的冰山一般。在他人的帮助下我们得以勾勒出更清晰的肖像,重新定义自己。

我突然意识到我对广州的感觉是什么了。一个一线城市以其不紧不慢的步伐发展何等珍贵。人们总是忘记当年广州可是出过伍秉鉴这种历史级商业巨鳄,早就听到我所在的城市无数次要超越这座古城。可并不是经济就是一切,即使这两座城市有着孪生兄弟般的规划,可社会总是铁打的市民流水的政府。这里对我而言不该是猎奇的地方,因为深圳始终有着广州的影子。深圳与广州有所不同的是,在这里你能确定这就是广州,而在深圳,抛却雄伟的摩天大楼,你不能确定你是在中国的任何一个角落。正是那些本地人的文化让我想到了曾经坐在电视前看动画片的景象(虽然我是看香港的翡翠台),西关大屋里的一大家子也伴随了我的童年。与之相同的是,无论我今后多么喜欢披头士的音乐,他们的地位在看心中始终不及谭咏麟张学友。每个人都喜欢听老歌,小时侯的那份记忆是最珍贵的。即便如今的我已经很少听港乐、看港片,那座早早建立起来的城堡也是一切我之所以为我的基础。

香港与大陆总有隔阂,所以我将我的根寄托于文化相近的广州。但到这里才发现虽然我的确很熟悉这里,但我终归不属于此地。我的根不在广州,陌生的汕头更不可能。我当然喜欢深圳,可无论如何将我框入深圳人这个角色还是突兀。那么我的根在何处呢?

激进时代的保守老人

我的互联网生活起始于中文博客最兴盛的年代,那时我还在读初中。

一、

我的互联网生活起始于中文博客最兴盛的年代,那时我还在读初中。当然上网的时间受到家长的严格限制,老一代总对新鲜事物有所排斥,但我也是在那个年代形成了对互联网的最初认识。终于,每个人都有一个向世界宣告自己存在的地方了,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当然要有网络信号),不仅仅是新闻媒体,每个人都有理论上的可能看到另一个人不定向式的随笔。互联网开始从由少数精英掌控发言权到普罗大众平等发言的转化,一切对思想言论的把控在去中心化的浪潮面前似乎不堪一击。自媒体这个词语尚未流行,但每个人都是事实上的自媒体。

我们在网上找到我们喜欢的博主,在自己的文章圈出来用链接导向 TA 的网站。友情链接是对博主文章的最好回报。我们看着别人的文章,看到的是纷繁光鲜的生活,是细腻入微的观察,是激情碰撞的辩论,是对未知未来的迷茫及期待。

但更多看到的是我们的镜子。

我们精心打理自己的博客,欢迎全世界的互联网原住民光顾我们自己的花园。我们不希望记录下生活中丑恶的东西,习惯于以超脱自己生活的完美形象展示于世界。我们当然也知道,现实生活不会如同博客中展示的那么美好,因为换作是你也不希望前来做客的朋友感受到你生活的艰苦。你希望的是看着你的记录,他们描绘出你的美好形象,是远超自己生活但又限于真实框架的那个人。每个人在网上看到的不仅仅是优美的文字,生活的描写,而是在字里行间勾勒出的自己的影子,对生活的思考、对内心的追随,以及最重要的,对未来的展望。

二、

但这一切似乎在顷刻间倒塌。去中心化的中文博客发展戛然而止,微博的出现使得人们对博客失去了兴趣。创作人们画像的颜料也从深思熟虑的文章变成一段段随手记录的碎片。这当然有助于传播的即时性,但也让人们的思想更快速的转化。前一秒看到的是美国大选,后一秒就是明星八卦。人们也变的越来越忙,生怕错过一条条毫无意义的信息。博客逐渐死去,社交网络成为了人们暂时逃离现实生活的临时避难所,而不再是生活本身。日志不再流行,随笔不再延续。恍惚间,信息将时间打碎,人们很难阅读一本书,甚至长文也标记出阅读时间,好像人们抽出的那几分钟的时间特别宝贵。

时代的高速变化,科技的快速迭代在中国人看来习以为常。确实我们只花了三十多年时间就走完了别人数百年发展的道路,习惯了快速发展自然对上一个时代的技术毫无牵挂。我们的发展太过迅猛,以至于直接从现金社会跳到手机支付。这当然是一项令人羡艳的成就,在 13 亿人的国度推行科技带来的便利,而欧美国家则受限于其早已部署好的经济框架难以改革。这是值得向全世界炫耀的伟大成就,很大程度上靠的也是两家民营企业 — 腾讯和阿里巴巴。

但从另一个角度上看,中国很可能成为一个无现金社会。但无现金社会是否是更好的社会?仅从隐私方面来看,让两家民营上市企业掌管上亿人所有的消费记录是否恰当?而且习惯上来看,一个人一旦习惯于使用了一种工具作为线下支付的手段 — 无论是微信还是支付宝,则很少愿意切换到另一个平台。那么当一家民营企业掌管一个人所有的消费记录,不也是令人后怕的吗?现金的匿名性是其余支付方式(除了硬通货)无法比拟的,很可惜,隐私即便很重要,却不是人们放弃方便的理由。

单就美国来看,从现金社会到个人支票再到信用卡用了两百多年时间,在此过程中循序渐进的变革使用习惯,趋势是逐渐靠个人间信用的支撑。人们对信用更加看重了,社会间也就随着消费方式的改革成为可信度更高的社会。而中国跳过了支票,信用卡也毫无是处的情况下,很难体会那种缓慢的变革下牢固的稳定性,也失去了改革开放后可让社会在资本主义运作下,甚至得益于资本主义的运作而发展起来的可信度。当然支票、信用卡在隐私泄露方面也不比手机支付好,但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而更可怕的是,在全民大踏步向手机支付迈进的情况下,现金支付似乎不再是一种支付方式。我就尝试过,在线下不采用任何手机支付方式,时不时会受到异样的眼光。好像在质疑年轻人居然还有在用现金的?而在便利店,甚至会出现无法找零的现象。推陈出新固然不错,但拥抱新事物并不意味着大跃进式的对旧方式的赶尽杀绝。

这也就是我想说的,我们发展的很快,以至于看到传统西方国家繁琐的手续便不断嘲笑,感叹于我们发展的如此迅速,传统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账单居然还要寄到住处?多么远古时代的手段。却忽略了这是经过时间的考验积累下来的保险的手段。出门还要带现金?微信支付多方便。但我们一笔一笔的消费行为就此被永久保存,而你无法预料到系统被入侵后的损失。

这也是老一辈所排斥新事物的一个原因。我们发展,却把老一辈的需求抛弃在后头。科技旨在于让生活美好,但不在于以多数人暴政的形式改革社会方方面面。资本主义的发展必然会让人们的可信度受到质疑,但科技却没有帮助重建起这社会间稳定的重要组成部分。老一辈排斥的不是科技,而是怀念那曾经无处不在的 small talk,那些女人们在河边洗衣服建立起的友谊,那些男人们种田时的颇有默契的互助。那时的通货不是金钱,而是人情。人们生活在一个有血有肉的社区中,而不是住了几年连邻居姓甚名谁都不知。正如互联网刚兴起时的博客,原住民们以信任构建出互联网的分享精神,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宛如虚拟世界的乌托邦,可也只可能是乌托邦。

人类文明上万年来始终如此,以氏族为单位的群居让邻里关系融洽。而如今的年轻人很难感受到这些情感,这些远亲不如近邻的感受。几乎每个年轻人都喜欢新鲜事物,于是这个大刀阔斧改革的时代正好与这代年轻人一拍即合。他们嘲笑老一辈是老古董,看不起这些人。仇老的氛围在这个社会蔓延,互联网也给这种风气加了一把油。短而快的微博让人们失去了了解来龙去脉的动力,更是推波助澜。他们嘲笑老一辈是红卫兵,是垮掉的一代,他们掌握了互联网的话语权,反批判的声音从不是主流。但他们不愿承认的是,把他们放到那个年代,终归是同样的结局。

三、

不,我并不是反对科技改变生活。事实上我总倾向于成为最新消费级科技产品的早期用户。我反对的是科技革命生活,我们成为科技的囚徒,事事依赖于它。

如今的年轻家长,把小孩带出去时为了不让小孩哭闹,甩手就是手机平板,这固然可以解决哭闹,但这种极其短视的做法会让孩子更依赖于手机,以至于小孩失去线下沟通能力。而西方如美国的家长则不同,从电话到手机,他们也习惯于人们出远门时而联系不上自己的情况,所以家庭周末活动时某个地方信号不好则索性不带手机(你能想象现在国人信号不好时的焦虑吗)。久而久之对手机的依赖减少,线下交流更频繁,自然家庭关系更和睦。这也是长期稳步发展带来的好处。而今在国内手机成为让熊孩子闭嘴的工具,但如果没有手机呢?仇童的情绪似乎也在国内恶化。

从书信到手机,远程交流从几个月缩短到转瞬间,但情感变淡了。过去书信联系时那种挥洒自如的语言现在被几句毫无意义的话所代替。近在咫尺的约会变成手机的盛会,人们似乎更倾向于在屏幕背后说东道西而不是面对面的谈天说地。

你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

你明明很想找朋友出来当面叙旧,除了言语上的碰撞,面部表情、肢体语言有时才是最亲近的交流。你看着朋友,不知何时脸上多了一条沟壑,那根白头发在头顶独树一帜,宣告着岁月痕迹的进驻。她化着妆走过来,步伐轻盈让你忘记她曾经是个胖妞;你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绅士般的站起来迎接她,把椅子摆好请她入座,她笑着说曾经的情商为零的你如今也懂得这些礼仪,你也笑着说终于减肥成功了。你们知道这只是老友间的重聚,但也要打扮的相当庄重,而不是在屏幕背后油着脸公式般地聊天。

这是任何一种远程交流方式无法替代的。书信不可以,微信不可以,视频聊天也不可以。

但在这个时代似乎这从不是一个选项。每个人都在等着别人约而自己成为被动方。至少这样不会冒着被人拒绝的风险。可你有试过主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