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猫城记》

一、

这是我第一次读老舍的作品,而且这部作品大概没多少人听过。

提起老舍,大多数人想到的还是《骆驼祥子》《茶馆》。上两部作品我未曾拜读,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老舍的印象。

晚上,老舍等人又被带到市文联大院内,有个女作家落井下石地向女红卫兵揭发说:「老舍在国外拿美金。」老舍说:「那是解放前,我靠稿费过日子。」女红卫兵们听了大怒,说:「在国外拿美金,不是里通外国,也是历史反革命。」她们不由分说,拿起一块写有「反革命」的大牌子,用牌子上吊着的细铁丝往老人的头上套。牌子太大,铁丝勒在耳朵上。老舍使劲挣扎,用双手往上托,连手带牌子碰着了面前女红卫兵的脸。「老舍打红卫兵,他是反革命!」随着这个女孩的一声尖叫,一群女红卫兵围了上来,皮带如雨点般抽打这位 67 岁的老人。老舍被打得缩成一团,蹲在地上。第二天,8 月 24 日深夜,老舍跳太平湖自尽了。

老实说,如果让我在读这本书前快速回忆老舍是谁,这大概就是我唯一的印象。在中学(还是小学)时代,似乎有过一篇课文节选自《骆驼祥子》,但是那份记忆已被抹去,如《头脑特工队》里的那样,消失在那片荒野中而我甚至未曾发觉。他不像 BingBong 那样在消失的最后关头燃烧自己发出耀眼的光芒,而是默默无闻的躺在那里等着被清除,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老舍」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已经与「文革」紧紧挂钩,而他的作品却被忽略了。

这不公平,文革与老舍的交集不过是一年时间,那他生命中其余的 66 年就活该被忽略吗?

还是我从来就不曾关心过呢?

二、

我是在《文化土豆》播客上听到益康糯米推荐这本书的,而推荐势必要有所剧透。不过最吸引我的不是故事情节,而是这篇小说的篇幅。这是一本不到两百页的中短篇小说,所以我只花了睡觉前的两个多小时就一口气读完了。我还记得上次一口气读完一本书还是东野圭吾的《解忧杂货店》,那时我躺在家里的床上,和现在很类似的是脚的旧伤复发没法出门,碰巧没有想看电影或电视剧的欲望,那何不把书看了呢。

但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专注于一本书远比我想象的难,即便这是一本很有趣的小说。在读书的时候要不断告诫自己慢下来、静下心来,还记得自己读《斗破苍穹》的时候一天几十章的时候吗?但偶尔还是会开下小差,不知不觉地拿起手机对着无趣的时间线机械般地划动手指,等到回过神后又是一番自责。

仔细想想这还是挺悲哀的一件事,在我更年幼的时候能在楼下书店捧着书轻松的看一下午不感觉累,而如今已到壮年,我对书的注意力却弱到需要强迫自己才可以读上两个小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该完全怪罪到社交网络的碎片化阅读日渐撕裂我对连贯文字的注意力,还是本身年龄渐长的代价就是如此呢?

无意外的,那书店已经倒闭了,而我也早已忘记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三、

如果我是亚马逊推荐算法的调教师,在训练推荐机制时碰巧选到这本书为样本,那我会毫不犹豫的将其与《动物庄园》绑在一起,所以读了奥威尔的书的人会更加欣赏老舍的这本比《动物庄园》还早出版的书。

但这并不意味着《猫城记》的目标读者有奥威尔的那么广,村上春树早在《1Q84》中就有提到过这本书,但村上觉得这里面的隐喻太过魔幻了,不相信这是在现实世界中发生过的事。这也充分说明了即便中日间的文化差异相对于东西方的差异不是一个数量级,但仍然不会被理解。当然也可以说村上那一代日本人受到欧美文化的影响很大,但他依然是在日本长大,接收到的东亚文化还是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他。

但我们对别的文化的了解又何尝不是如村上那般无知,每片土地孕育出来的文化都经历过外人无法理解的血泪史,而反过来这些血泪史又成了各文化的人间维系同胞感情的纽带。提到二战,我们想到的是台儿庄、南京大屠杀、731…… 日本人想到的是冲绳、广岛、长崎…… 欧洲人想到的是敦刻尔克、诺曼底、斯大林格勒…… 文化间差异的沟壑如东非大裂谷那般宽阔深邃,我们又有试过理解别国人吗?甚至,我们有试着理解过我们身边的人吗?还是只是逃避、嘲笑,捂住耳朵保持无知呢?

很可悲的是,老舍通过书中的小蝎说出了自己对那个时代的悲观,有些直到现在也没有过时,即使改革开放取得的成效在我看来是上千年来最大的改革。随意摘抄两端都是社会的缩影:

「教育?噢,教育,教育,教育!」小蝎似乎有点发疯:「猫国除了学校里『没』教育,其余处处『都是』教育!祖父的骂人,教育;父亲的卖迷叶,教育;公使太太的监管八个活的死母猫,教育;大街上的臭沟,教育;兵丁在人头上打鼓,教育;粉越擦越厚,女子教育;处处是教育,我一听见教育就多吃十片迷叶,不然,便没法不呕吐!」

办教育的人只怨社会黑暗,而不记得他们的责任是使社会变白了的,不记得他们的人格是黑夜的星光,还有什么希望?!我知道我是太偏,太理想。但是办教育的人是否都应当有点理想?我知道政府社会太不帮忙他们了,但是谁愿意帮忙与政府社会中一样坏的人?

至少读完我就能理解老舍为何投湖自尽了。

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一)

「怎么会有特长爱好这种空要填啊!我怎么知道我的特长爱好是什么!」

「你不是经常跑步吗?那就填跑步嘛。」

可是我喜欢跑步吗?


2017 年 11 月 12 号星期天,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尽管已是深秋时节,深圳的天气依然闷热,持续了一天的雨给这座城市带来一丝久违的清凉。我更倾向于在晚上的时候跑步,尽管亚热带地区早晚间温差几乎没什么差别,但总比在大太阳下运动舒服得多,不过这更像是校园生活遗留下的习惯的延续。为了让自己在大学期间身材不走样,同时不让自己一直坐在电脑前而该出去放空自己(这才是主要原因),我从大一开始有规律的运动。我曾试过健身,但总觉得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下来那种仪式感太过压抑,就像每天晚上睡觉前提起一只派克钢笔正襟危坐地写日记一般。这倒不是不可以,但显然这与我的初衷相悖。后来听说一个同学经常去学校操场跑步,于是让他每次去跑步时都叫上我。我倒不是之前没有试过长跑,在初中时为了准备中考的体育考试我还经常在放学后跑上一公里。尽管在体育中考结束后我就几乎没有踏上过跑道,但我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每次跑完一公里就已经消耗掉我所有体力的状态,挥之不去。这一印象一直带到我大学第一次跑步,所以当我听说我那同学每次跑都要跑上 5 公里时我对他产生了由衷的敬佩,那就好像你突然间发现你身边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是一个哈佛的博士一般(那时我的惊讶应该更甚于此,鉴于我当时对获得博士学位的难度还没有概念)。

抬头往上看,还未竣工的大厦尖顶周围环绕着一圈雾气,若隐若现。在海边跑步是一段很特别的体验。海风轻柔地拍打在脸上,带来的腥味掩盖了泥土的气息。望向深邃的大海突然意识到鱼儿从这里出发就可以到达遥远的大洋彼岸 — 哈德逊河、泰晤士河、黄浦江都与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旅行者 1 号已经飞出太阳系,在无人涉足的太空孤独探索,但人类对这近在咫尺的大水池依旧知之甚少。不免感觉到一种讽刺的意味,就像对学校里的所有八卦了如指掌的姑娘却不知道自己喜欢着谁一样。沿途路灯的灯光被雾气打散,投射到我一百度散光的瞳孔里变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多边形。虽然身为四眼田鸡(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个词呢),我并不喜欢戴着眼镜跑步。除了眼镜很容易滑落以外,还因为我很喜欢那种朦胧的感觉,这样更加能让我放空大脑 — 尽管这也让我在时而凹陷时而凸起的城市道路面前变得脆弱不堪,好像踏足一个陷阱重重的三不管之地,战战兢兢的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踏入一个坑洞体验那短暂的离心感。即便我所在的地区平均 GDP 比香港还高,共青团不断吹嘘这片土地有多么安全,半夜三更出门吃宵夜也不需要担心有生命危险。但人身安全不应只是不用担心被枪杀,还应该有夜跑时不必担心被随意放置的施工物品绊倒吧,尽管这看起来那么微不足道,毕竟被绊倒的人出来抱怨也只会被当作是矫情自己不小心。

我虽然不喜欢跑步但我显然也不讨厌它,不然我也不会坚持好几年了。对我来说跑步更像是一个不坏的习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坚持做一件事和喜欢做一件事之间尽管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但这两者间的关系远不能算充分必要条件。我倒是享受跑步时大脑那种神游的状态,跑步不过是附加品罢了。当我有意识地观察我跑步时的大脑活动,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后来突然意识到,跑步时的思考和做梦有点像,天马行空的思想碎片随意地散落在脑海里。你无法确定什么时候哪个碎片会突然调皮地占据你的思维,就好像你不知何时喜欢上那个姑娘;又在不知不觉间偷偷溜走,好像她从未出现过。梦醒时分,你努力回忆那段梦,想要在忘记前把它记录下来,却显得那么模糊不清,就如怎么也想不起她的面孔那样。

如果在我处于舞勺之年时有人对我说你在成年后会坚持长跑,每周跑上几十公里,那我一定会瞠目结舌。同样的如果有人在那时告诉我我会在几年后时不时主动写一篇上千字的长文,那我一定会认为他在胡说八道。但我显然忽视了年龄的变化会带来的身体的质的转变。当你以微观的视角看待这一变化时,你不会感觉到你的身体会有什么蜕变。不过当你以五年甚至十年为跨度看待自己,你会惊讶的发现不知不觉你的身体已经能轻松的应付你曾经认为永远也攀不上的高峰。你印象里的身体和你现在的身体完全不同。

但与此相同的是,当你逐渐老去,烙刻在你脑海里那无所不能身体已不复存在,你依然会固执地相信那不过是又一个你一生中翻越过无数次的熟悉的山坡,直到,就如《黄金时代》所言: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不过是希望在铁锤落下之际,我更能忍受痛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