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是听完《迟早更新》播客第 62 期后的感受。
一、
前些天老毛病发作,右手臂肿得如充了热气的红气球。吃了药仍不见好转,晚上睡觉手一碰着床垫就如碰到烧红了的烙铁。已经到了家里的夜行动物出来觅食狂欢开派对的时间了,我听着隔壁房间的呼噜声数着羊依旧无法与周公约会。城市的深夜除了食堂,还有家里的床。不同的是在深夜食堂可以和黄磊大倒苦水,痛斥工作中的老板无人性的种种举动,压榨员工到就差没在公司住下组成家庭的程度。加班到蝙蝠出来觅食的时间,你也去深夜食堂觅方便面,多一颗蛋就算是豪华宵夜套餐。构成城市深夜的除了可以让人因肥胖的焦虑而愧疚的美食,听尽城市白领委屈而自己的委屈又无人诉苦的酒保,还有像我这种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考人生,无美食无红酒空有焦虑的普通人。
早早起来,本想着如果能在晚上很晚睡着所以可以睡懒觉,却变成晚睡早起了。先是意识到我的疼痛还未消除便感到一股失落感,而后一不小心触碰到气球就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像一盆凉水浇在头上那样的清醒。出门买了另一种特效药,吃下后一个小时内就感觉那个气球如被人戳了个小洞慢慢泄气了,而我躺在沙发上随着气球的泄气慢慢进入了迟到的梦境。
到了晚上,母亲不知从何处(可能是中医养生公众号)得到了一份偏方,将榨胡萝卜汁说成可以「根治」这种在全球科学家都还未找到有效治疗方案的病。于是晚上被迫喝了一大碗(想着不过是胡萝卜汁就当水喝)。第二天起来问我怎么样,我说不那么疼了,老妈就说:「看,这偏方果然有效」。
然后早上又是一大碗。
当代的所谓中医很多就是这样,打着纯天然的幌子,在吃下之后如果好了就是食疗的功劳,无效的话就什么都不说或者说这个药方没用或者体质问题或者「反正纯天然的无害」(其实纯天然吃死人的案例少么)。
我并不想否认中医有治好人的案例(比如我妈的胃病治好了基本可以确定是中医的功劳),但是这又成了另一种悖论。这群人认为循证医学治好的就是正常但是有副作用(同时把副作用看成洪水猛兽),治不好的就否认西医神话中医。反观经验医学治好一例就可以被认为找到普世的治疗方法,治不好的甚至死了的却保持沉默,转头找另一种治疗方式(当然大多数是口耳相传的民间偏方,越偏越好)。
说起来也奇怪,我曾有一段时间也迷信中医,坚信那句不知来源为何处的「西医治本中医治根」。后来我也曾有一段时间痛恨中医,觉得经验医学的疗法一无是处,未经临床实验的药物怎么可以随意让病人服用。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总是陷入一个又另一个极端,就像现在互联网上的很多人。事实上「中医」「西医」(或者我更喜欢称作「经验医学」「循证医学」)之争在当今已经变成「圣战」了,大多数讨论的双方并不是拿出专业知识讨论,而是以驳倒对方为主要目的。也就是把对方视为「异教徒」。这在互联网时代已经变得十分常见了,比如美国大选中是选择 Hillary Clinton 还是 Donald Trump。
现在看来,世界上的思想逐渐变成二元的选择。有人说这是因为我们的语言是二元的所影响的。虽然语言的确可以影响思维方式,就像《一九八四》中的「新语」,但我并不认为如此。就像我们的语言中「不喜欢」不等于「讨厌」。我们可以把喜欢与讨厌的维度看作一条直线,「不喜欢」完全可以是在这条直线的中间点,或者稍稍偏左偏右。可前者在普通交流的语境下很容易与后者等同。在我看来并不是语言是二元的,而是人们的思想已经逐步变成二元的了。这在一定程度上要归因于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不协调发展以及现在的信息大爆炸。自从牛顿构建了现代自然科学的框架后,几百年的发展让很多人坚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事实上在自然科学领域的确所有问题都是有且仅有一个答案解释(解释的方法可以多种多样),就如 1+1=2 是不可反驳的真理。自然科学成为了真正的普世价值观,同时信息爆炸让惰性的人倾向于减少思考。也正因此,二元的思想逐步侵蚀社会的方方面面,而社会科学却停滞不前。互联网并不是创造二元思想,而是加速了二元论的传播。
那么要怎么扭转这一普世的「真理」呢?
二、
1972 年,David Bowie 带着他的新专辑复出了。不同于以往的是,他并不是以以往的形象出现的,而是以一个另我(Alter Ego)的形象复出 — Ziggy Stardust,一个雌雄同体的摇滚明星。他号称自己是一个来到地球的外星信使,告诉人们人类会在 5 年后灭绝(然而并没有)。它的专辑 The Rise and Fall of Ziggy Stardust and the Spiders from Mars 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很多年轻人相信 Ziggy 真的是从外星来的。直到一年后结束了在伦敦的告别演出,David Bowie 恢复了原来的身份,Ziggy Stardust 就此离去。
那么为何他要创造出这个形象呢?
三、
我们可以从现在的经验医学和循证医学之争一探究竟。我并不想判定哪种医学手段是更加高明更加有效,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循证医学当然是更加值得提倡的一种医疗方式,但难道经验医学就一无是处吗?
举个例子,如果一种草药在数百年的历史中被反复使用来治疗咳嗽并且几乎都成功治愈了,同时几乎没有副作用,那么既然每次治愈都是在为这种草药对咳嗽的治愈率作出积极的响应,这样即便没有从临床的角度证明草药和咳嗽治愈的相关性,我们是否也可以拿来使用呢?更何况如果治病不与环境因素一起考虑并不恰当,比如一个农村孩子如果得了上述疾病而情况并不严重,难道需要孩子的父母每次都驱车(甚至没有车而是翻山越岭)送去县城的医院接受治疗吗?这显然不符合实际。住在城市的人当然可以说「我从来不看中医,那都是没有经过临床实验证明的,那种治疗方式一无是处,所有中医都是骗子,应该在这片土地立刻消失。」但那不成了现代版的「何不食肉糜」吗?
当然经验医学发展到如今的问题并不是没有,我觉得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中医太强调「中」这个字眼了。当医学上升到民族层面的优越性,或者说这是中华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么质疑中医的本身就是质疑中华民族。这让我想起了如今对穆斯林群体的仇视也如同对中医的仇视一般,对少数极端事件过分渲染夸大影响力,对沉默的大多数视而不见,反而将后者推向极端的一方。这群人并不责怪幕后推手,而是不断斥穆斯林的本性就是邪恶的。他们不去责怪别有用心的政策制定者,而去斥责受害者。中医也是如此,被少数居心叵测的人视为印钞机,套上民族主义大旗,反而经验医学推入万丈深渊。
在这些无意义的争论中经验医学与循证医学之间的差异人为地被不断扩大,而最重要的治病救人却被忽视了。这让我想起了前段时间 ShadowsocksR 的作者被人肉的事情。在这场闹剧中,损失的还是在墙内的人。
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创造出自己的 Ziggy Stardust 了。如果你不相信经验医学,斥责「中医粉」为一群未开化的愚蠢的人,为何不去试着了解经验医学的必要性及局限性呢?如果你认为穆斯林的本质是邪恶的,为何不去真正接触了解穆斯林,听听他们的心声呢?如果你坚信 PHP 是世界上最好的语言而排斥其它的语言,为何不去试着学习其它语言呢?
以我现在为例,我在使用双拼输入法,而在此之前我对更换输入法嗤之以鼻,觉得在现如今的大数据时代,一切有别于全拼的输入法都会被取代。我当时写下一段话:
目前看来,全拼和双拼的区别有点像是,全拼是一条门槛很低的船,起步慢设计不合理但是随着越来越多人的加入,速度上几乎和小众而设计更快速的双拼相差无几,甚至凭借大数据可以超越后者。从某种程度上又像是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例子。直觉会告诉我只用花几天的时间就能学好,后受益终身的一件事当然很多人会学,但事实是门槛这东西,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可我还是坚持使用下来,目前已经能感觉到双拼用户引以为傲的打字节奏感了。我毫不后悔创造了打破我十几年打字习惯的 Ziggy,甚至引以为傲。他存活了下来,并且与我融为一体。他对我的影响极大,不仅仅是因为让我的打字更加舒适,还让我了解了即使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一些老习惯,那些可能早已将其融入我生活的方方面面的条件反射,依旧可以凭借我的主观能动性做出改变。同时多多尝试不同的新事物,多接触不同的观点,你可以发现一片新大陆。如果欧洲人坚信地球是平的,那么美洲就不会被发现。如果人类不曾了解他人思想的出发点,那么人类文明将止步不前。
互联网让全世界数十亿人突然聚合在了一起,你能在任何一个时候找到与你志同道合的人,但也能发现与你的观点水火不容的人分布在世界各地。创造 Ziggy Stardust 就是通过一个创造极端的人物角色试验存活的可能性。他 / 她并不会死去,而会与你融合。你会在未来某个瞬间突然做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决定,那就是因为你的 Ziggy。在 Ziggy Stardust 在众人面前消失后,David Bowie 宣布了自己正式出柜。你很难相信这与他 Ziggy Stardust 的那段经历无关,而正是这些经历塑造了你。古人云兼听则明,就像电影并不是只能有《肖申克的救赎》,还需要有《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在这些评论过后,世界有更接近一点想要的理想状态了吗?该被保护和救济的人群们有得到更多资源了吗?自己所主张的 XYZ 有被更多人支持吗?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有更进一步了吗?定义出如此多傻逼,挨个转发,挨个痛骂,挨个拉黑之后,看着镜子有更爱自己了一点吗?牙龈比较不容易肿了吗?例假不痛了吗?
还是只是又屈服于自己的多巴胺爽了一下?
圣战何时才能停止呢?我认为这个世界上多一个 Ziggy Stardust,那么圣战就离结束多进一步。
那么你有几个 Ziggy Stardust 呢?